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春來金黃滿籬院

作者: 荷澤新聞網(wǎng) 來源: 荷澤新聞網(wǎng) 發(fā)表時間:2024-05-30

□孫 浩

春來,我又一次站在姥爺屋后的籬院里,眼前是洋溢著笑臉的一片金黃,這也是姥爺辛苦耕耘一生的地方。

姥爺已在這兒躺了七個春秋,沒有碑刻,沒有墳塋,只有晨霜晚露,朝霞暮陽。姥爺生前埋頭苦干,帶頭致富,身后甘于無聞,歸于田園。

姥爺走了,留下這一籬院的油菜,也給我留下了無盡的溫馨追憶。在某個微風(fēng)和煦、恬靜優(yōu)雅的午后,在某個街巷寂寥、人跡罕尋的黃昏,載著往事的溪流常常會在我的心田浸潤流淌。

一陣清脆的車鈴聲,踏著時光的流韻向耳畔飄來。那時我剛上初中,學(xué)校就在鎮(zhèn)上。

每次去學(xué)校,我都要舍近求遠(yuǎn)地從這片開滿金黃的籬院經(jīng)過。有時我一眼就望見在菜花叢中查看長勢的姥爺,有時卻遍尋不見,我也不氣惱,只是把自行車停好,叉腰站在路邊等待,很快熟悉的有些佝僂的身影便出現(xiàn)在眼前。不出所料,姥爺正在油菜叢里俯身拔草。

得勝的貓兒歡似虎?!袄褷?!”我蹦著跳著往油菜深處跑去。姥爺不心疼被我踩壞的油菜,卻連聲囑咐我,“小心小心,別刺了手!”我哪管這些,等到了姥爺跟前,早已遍“手”鱗傷。姥爺就捻點土,給我按上,他這是用土法子給我治傷。

我們爺倆一前一后從油菜叢出來,坐在地頭嘮校園生活,嘮世故家常。

姥爺起了煙癮,就拿出煙袋,吧嗒幾口。煙霧在地頭彌漫,我一時竟分不清聞到的是煙葉味還是油菜香。

姥爺從不問我的成績,但卻無時不在牽掛著我的學(xué)習(xí)。我常常笑姥爺這是“欲擒故縱”。臨別時,我給姥爺背了一篇文言文,是沈復(fù)的《浮生六記·閑情記趣》。當(dāng)我背到“昂首觀之,項為之強”時,姥爺竟也扭了扭脖子。“莫非姥爺聽懂了,還是只是巧合?”這個謎底我最終還是沒解開。

有時考得差了,我就專程來油菜地找姥爺哭訴,姥爺不急不忙,只笑語盈盈地拿種地的體會開導(dǎo)我,“娃兒,以前水利條件差,種地,就是看天吃飯。我每年都盡力耕種,把農(nóng)活干得漂漂亮亮的。但有時‘天公不作美’,仍然會歉收??晌倚睦锾谷粺o愧呀!再說,凡事就是應(yīng)該先盡最大努力,至于結(jié)果如何,天道總歸是酬勤的!”

我于是釋然了,“不必在乎一時的得失。只要努力了,收獲就是自然而然,水到渠成的!”

望著遍地洋溢著笑臉的油菜花,我脫了鞋襪,撒開腳丫子圍著油菜地跑起來,直跑得額頭上沁出細(xì)細(xì)的汗珠,才摟著近前的一株油菜花仰面躺下。絲絲縷縷的油菜香鉆進我的鼻孔,使我渾身舒暢,不禁對著藍(lán)天大喊起來,“苦心人,天不負(fù),臥薪嘗膽,三千越甲可吞吳!”

每逢此時,姥爺就靜靜地坐在地頭看著我,一邊抽煙,一邊微笑。

這油菜地,這鄉(xiāng)間小道,給我留下多少溫情的回憶。

而今,呆立在籬院,只有淚眼模糊,只有悼思滿懷。在村子里,姥爺是公認(rèn)的德高望重、譽高齊天。

姥爺既不是村鎮(zhèn)干部,也不是富商巨賈,為何能有如此高的號召力?全憑他正直處事,清白做人。姥爺?shù)母赣H離世得早,為了生計,姥爺自幼離家學(xué)技。他最擅長的是泥瓦活,附近的人家只要有蓋房子的,都會請姥爺去。姥爺就專挑那些生計困苦的后生跟著他去,既能吃飽肚子,又能學(xué)到技藝。姥爺帶著他的班底走遍了附近的村村寨寨,經(jīng)他蓋的房子也遍布十里八鄉(xiāng)。姥爺蓋房子,從不“磨洋工”,也從不給主家提要求,他一心只把活兒干漂亮。

春來,姥爺最愛躺在籬院旁的藤椅上小憩。他喜歡這片油菜花,這片油菜花常常能讓他身心舒暢。

那時,我們表兄弟都還小,也愛在屋后玩耍。我們摔方寶(兒童游戲),蕩秋千,但畢竟年幼,不知親愛忍讓,玩不多時,就吵起來。相持不下時,就找姥爺評理。孫子說孫子有理,外孫說外孫有理。有時說得興起,我甚至要把嘴巴埋進姥爺?shù)亩淅?。姥爺可犯了難:手心手背都是肉,怎么辦?各打五十大板嗎?也不妥。姥爺只好嘆一口氣,搖著蒲扇走進他心愛的油菜地。我們也跟著進去,撲蝶拈花,不知不覺已忘卻了爭執(zhí)的煩惱。

多少次我輾轉(zhuǎn)難眠,向沉沉夜幕伸出雙手,卻什么也抓不住,捧回來的只是一片蘸滿憂傷的星輝。垂淚時,姥爺?shù)纳碛熬驮谄沛兜臏I眼外;遙望時,姥爺?shù)男θ菥投ǜ裨谟筒说氐哪瞧瘘S里。

“高蓋山頭日影微,黃昏獨立宿禽稀。林間滴酒空垂淚,不見叮嚀囑早歸。”

前幾天,我做了一個夢。夢里,姥爺家偌大的院子空空蕩蕩。我正疑惑:姥爺去哪兒啦?這時,大門“吱呀”一聲開了,是姥爺。他挨個屋里看了一遍,又急匆匆地邁出大門。

我忙跑過去叫住他,“姥爺,您去哪兒?”

姥爺微笑道:“我想你們了,回家來看看,我看吃的喝的都有,地里活也忙完了,就放心了……”話未說完,姥爺就往屋后走。

我猛奔到屋后,卻見姥爺已經(jīng)走進了籬院。他邊朝前走,邊把身子埋進油菜叢,嗅嗅這朵,摸摸那朵。我盡力去追,卻總也追不上。無奈之下,我只能沖著姥爺?shù)谋秤按蠛?,“姥爺,等等我!等等我!”一夢醒來,呆坐床頭,淚水滿襟。

人,在現(xiàn)實中;魂,卻依然鎖在金黃滿地的夢境里。

殘陽西隱。

我多么希望姥爺此刻仍躺在藤椅上,一臉的安恬,一臉的慈祥,依舊守著他的那片金黃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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